第一百一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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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衍静立于光阴流水之中,展开双臂,微微高举,使袖中亡魂得以极为清楚地观看那一幅幅光阴画卷。

鹿衍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衫其实并非凡物,但也算不得是什么仙家宝贝,只不过是一件在水中浸泡了多年的故人遗物而已。此物最大的妙处便是可以帮助那些“水中行者”抵御光阴流水的侵蚀,故而以绝对魂魄姿态来到此处的亡魂才能够安然无恙,否则早就被流水所侵,最终落得个“道消”的下场。

一袭青衫突然扭头,瞥了一眼左边衣袖,瞧见某些人的蠢蠢欲动之后,他微微一笑,眉眼间略有些无奈之色。既然你们心里信不过我,那不如走出袖口去试一试真假?

片刻之后,自左边衣袖内有两道亡魂飘出,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谩骂这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而同时他们的脸上有尽是傲慢之色,仿佛身后诸人何其愚昧,唯有他二人心思玲珑,得以这脱离虚幻之境。

鹿衍对此一笑置之,并未理会,而是在心中默默地数了三个数。一,二,三。

看似静止不动,实则流速极快的大河水中忽然亮起两个斑点,随即一闪而逝,被流水吞没,而鹿衍的衣袖里则是少了两道喜欢自作主张的亡魂。

对于光阴画卷里的内容,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旧认为是假的。至于那位赠予仙门丹药的得道高人,始终被他们奉若神明,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诸多亡魂的光阴画卷其实极为相似,因为所谓的机缘一事,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世人趋之若鹜的山上手段,在鹿衍看来则无异于是江湖术士言语行骗,坑人钱财之举,最终自身修道不成,反而还丢了性命,甚至于死前都无法再被他人称之为“人”。

似妖非妖,似人非人,不伦不类之怪物,死后亦是不得安身之所。星海难寻,酆都不收,人间也难留,而造就如此悲惨下场的缘由,无非是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旁人。世间名利场,你我竟相逐,追求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则无异于从一开始便错了。

何人可修道,何人落凡尘,十方阁早有规定,而且是极为简单的两条。

天地之间,唯有两者不可修道,其一便是身负帝王气运者,其二便是诸窍不通者。帝王不修道,是为了顾及天下子民,免得荒废了政事。诸窍不通者不修道,是因为自身无法接纳过多的天地元气,如若强行为之,轻则终生卧于床榻之上,如同废人一般,重则当场殒命。

后者哪怕是轮回转世无数次,也依旧无法踏足那条修行之路,因为那些窍穴一旦不通,便意味着永生永世不通,而之所以如此,皆是源自于一桩远古隐秘。

万年之前,诸神中不乏有对地界心生好奇者,故而剥离神性以寄托于虚空,然后再将神灵金身送往酆都山中,使其进入轮回,转世为人,借此感受地界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诸窍不通之人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某位神灵转世,所以无论是十方阁还是儒家都绝不可能允许他们修道,从而去找回属于自己的神性,否则千百年后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不过天界诸神历来与酆都冥府存在着某种大道之争,所以在轮回转世的过程中,神灵金身极有可能被酆都内的大道磨损,以至于最终金身碎裂。由此产生的金身碎片其实并不会消亡,而是会选择附着在某一灵魂之上,依旧如约抵达人间大地,所以有些诸窍不通者并非神灵转世,而是受其连累的无辜之人,但十方阁却没有办法辨认出所谓的真假,便只好一视同仁,订下了个诸窍不通者不可修道的规矩。

十方阁的规矩与儒家的礼不同,前者是极端约束,而后者则是为人所应具备的德行。十方阁的规矩不算多,但是每一条都必须遵守,若有违背,自会招来惩罚。如果一枚丹药便能改变十方阁订下的规矩,那么这世间又该是怎样一幅混乱景象,世间修士又何止三百万?

鹿衍摇摇头,轻叹一声。望着眼前的这幅光阴画卷,他眉头微皱,神色极为不悦,因为画中之人的言行,实在是不符合一位楼主的身份。

多年以前,一个外乡道士云游至此,自称在中州悬空城修道三百年有余,于药石一道颇有见解,故而访天下名贵草药以炼就封神丹。此丹一出,可解世人无法修行之苦,但只有大机缘者才能获得,因为这丹方里的最后一味药,取自于山野妖兽的内丹,而此物则是可遇不可求。山上的修道之士亦是时常为之发愁,更何况山下百姓。

道士谈及此处,不由得扼腕叹息,说着好些牢骚话,比如无法兼济天下,有愧师门传承一类的话。起初时,人们只以为他是个江湖术士,言行夸张而已,却没什么真本事,但久而久之,随着那道士施展的神通愈发怪异,人们也就开始认同了他得道之人的身份,而那个兼济天下的宏愿亦是开始重新被人提起。

直到一天,妖兽祸乱南山,那道士一人一剑,独自守在城外三天三夜,使得妖兽不得入城一步,由此立下威名。待到事情平息,便开始有人跟在他身边修道,但却始终无法凝聚更多的天地元气,所以也就一直无法踏足修行之路。数月之后,一些人实在无法忍受,于是寻问那道士解决之法,而道士只是摇了摇头,神色无奈地回了一句,诸窍不通,不可修行,若得妖兽内丹,许可有所改变。

此言一处,一干人等纷纷离开南山城,去往附近的山中寻觅妖兽。无论是山野精怪,还是瞧着颇有年岁的草木,总之都视作修道有成的妖物,以各种残忍地方式狩猎,然后剖腹取丹。若是体内无丹,则碎尸万段,或丢弃荒野,或用于狩猎下一头所谓妖物。

其实若他们真的碰上了个修道有成的妖族,境界都不同太高,只需三境便可将其尽数打杀,而一境的妖族则自保有余,所以他们抓到的无非是些山鸡野兔之类的东西,根本算不得妖物。不过扭曲的心理已经让变得他们愈发疯狂,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时间一久,那道士便借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妖丹,炼制那所谓的封神丹。丹成之日,众人争相吞食,身体也随之出现异化。平日里虽然看上去并无不妥,但实则已非人哉。

鹿衍面色一沉,怒道:“三师兄,你可还记得你十方阁楼主的身份?!堂堂正正的阳谋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还搞起了如此令人作呕的小把戏!”

画卷之中,此刻正背着鹿衍道士忽然回眸一笑,眼神诡异。随即那道士的面部开始溃散,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只提线木偶,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十三,你的秘密终于被我找到了。既然当初你便败给了我,那么就算重来一次,结果也是一样。虽然没办法享受两次相同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但看着你遭受两次同样挫败所带来的打击,为兄一样很高兴。”

讥讽的笑声来自于河流上游,仿佛很多年前声音的主人便留下了这句话。时至今日,这段话则刚好漂流至此,说与某人去听。

鹿衍冷哼一声,正欲拂袖离去,但一道虚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归路。那道虚影时高时低,面容时而沧桑老迈,时而青葱稚嫩,就像是一老一少二个人在不断地交换彼此的主次位置,但却始终没个定数。

那道虚影微微一笑,开口道:“小十三,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鹿衍冷笑道:“事到如今,难不成师兄还要与我讲那同门间的手足情谊?”

“你若是愿意,那就说一说。若是不愿,那就只当作是故人之间打个招呼。”那道虚影突然稳定下来, 呈现出一位身材修长,面容苍老的长者模样。

“既是同门,可有实话?”鹿衍沉声问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师弟想要知道什么,但说无妨,为兄必如实相告。”那道虚影轻笑道。

“为何要坑害如此多的无辜之人?妖化一事,实在是有违天地之道。”鹿衍不悦道。

“首先,少拿这么大的帽子压我。其次,你口中的无辜之人并不无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罪有应得。至于他们的罪应该落于而处,十方阁中自有规矩用以惩罚。身死之后,便是道消。原本我已经放他们一马了,而今你却非要带他们来到此地,那就怪不得为兄按照规矩行事了。”

“什么!?”鹿衍有些震惊道。

“先生曾经有句话,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是说那光阴流水改道之后的事情。”虚影笑容玩味道。

玩弄光阴之人,势必被光阴玩弄。

鹿衍神色一怔,随即露出痛苦之色。

那道虚影突然变作一个年轻人模样,讥笑道:“小十三,你的一举一动,无异于是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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