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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竹楼小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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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明月已歇。北境王府之内,有人一夜未眠,身前棋子散落一地,形容枯槁,衣衫上满是酒气,半醉半醒地枕着湖畔的青岩,口中念念由此,但旁人却不知所言。

正对着那座静湖,一座二层小竹楼的窗口处,穿着一身黑色蟒袍的老王爷与一位中年儒士相对而坐,饮茶之余,二人还偶尔翻翻史书,然后寻些趣事来作为谈资。

儒生姓齐,是一位来自南疆的读书人。按理来说,他早已经到达了北境,却迟迟没有入城,究其原因,竟是因为在一座山中困了路。

老王爷端着茶杯,将饮未饮之际,不由得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然后轻叹一声,神色失落道:“若人人如此,还读书作甚。”

儒生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有时候不一定是书中道理错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当下读的书还不够,所以无法将那些道理看得透彻。人云亦云,一知半解,自认为如此,实则却差出了猴子的一个筋斗。于他而言,本我非我,难道就成不得自我?道理终究还是讲给自己听的,故而某些心中不曾认可的文字,即使看得再多,又有何用。”

老王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之后,轻声道:“还望先生赐教。”

本名齐岳泽的中年儒士笑而不语,然后以手指蘸了些许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一个“人”字。

老王爷沉思片刻,仍是不解其意,于是开口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中年儒士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依旧笑而不语。

老王爷不禁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先生此举不免有些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逾越了规矩。”

“道在天地间,人在天地间,我亦在天地间。”齐岳泽不以为意,神色坦然地给出答案。

“依着先生之言,我既未道?若是如此,那么世人苦苦追求的又是何物?”老王爷问道。

“名利而已。”

老王爷有些震惊,继续问道:“读书人读书为何?”

“为名为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此言立世,先生以为如何?”老王爷忽然有些神色凝重地问道。

“立心,立命,为名也。继绝学,开太平,求利也。名在千秋,利在万古,如此而已。”中年儒士神色平静道。

大逆不道之言,已尽落云端之人耳中,虽未开口,但心中已然怒不可遏。若这位姓齐的儒士再敢大放厥词,想必那位在坐镇天幕之上的儒家圣人一定会不顾身份选择出手。

老王爷心中已经有所察觉,所以出言提醒道:“多事之秋,还望先生见谅。”

齐岳泽抿了一口茶水,习以为常地笑道:“多年积累的旧怨罢了,王爷不要见怪才是。”

一座甲子之前便“名存实亡”的儒家书院,与自诩儒家正统的诸多书院,早已势同水火,相看两厌。之所以没有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除了文庙内的那位至高圣人有意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外,是因为那座琳琅书院与天地中央的十方阁还有着些许藕断丝连的关系。

身为一院之长的齐岳泽与一名剑客相交莫逆,彼此皆是将对方视作大道之上的同行者。由于这一层关系,明面上出手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所以双方便一直“无事”至今,但某些额外的关照其实还是有的。

圣人虽然无私,但可惜没有圣人。

中年儒士是个心宽的,喜欢将道理的读书人,所以事情不做的太过分,他也懒得理会,只当作是平日里的一些小打小闹,借此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些趣味。酷爱翻书不假,但还不至于整日枯坐楼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谁家的日子不多的是一地鸡毛,总要为冷暖思量,也总要为肚皮着想,更何况书院里的小家伙也有不少,总要让他们填饱肚子在读书,否则岂不是又会凭空多出一堆“无道理的道理”。

故而只要那些“正统们”不挡住财路,儒士也就随着他们瞎折腾,很少去理会。不过一旦有人触碰到了儒士的某些逆鳞,那可就是一场无妄之灾,雷霆盛怒,毕竟读书人不是那庙里的泥菩萨,多少也是有火气的,不过所幸至今还未曾有人亲眼见过儒士的盛气凌人,以及不讲道理。

老王爷不由得打趣道:“就没想着为学生们铺一铺前行的道路,往后好让他们可以走得更顺遂一些?”

“从前没有,现在倒是有些想法。”

“此话怎讲?”老王爷好奇地问道。

“做过一个梦,有点过于真实了,所以至今也分不清其中真假。每每念及于此,不由得还是有些后怕,渐渐地也就开始收敛心性,有意让自己不在招惹是非,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也好让弟子们身陷囹圄之时,纵使无人帮忙,倒也不至于让人落井下石。”齐岳泽有些唏嘘道。

“关于那场梦,不知先生可否言语一二?”

“一场噩梦而已,多说无益,只会令人徒增烦恼。王爷操劳半生,就不必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费心思了。一场新的城前之战,足够您忙一段时间了。”

关于那场梦,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三个模糊的画面。一人藏于群山之下,众人冷眼旁观,往后唯有冬雪作伴。另外一人坠于大河之中,苦苦挣扎而不得,随时都有可能被河水溺死。还有一人,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扶桑树下,春风翻书,最终却落得个双目失明,口不能言的下场,一辈子或许都将在闹市中行乞为生。

老王爷并未强求什么,只得轻声感慨一句,“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若是将来之事一旦被人看见,而亲眼所见之人认为那些糟心的事一定是自己的某些行为所导致的,从此便极为约束自己,试问他看到的将来还是将来吗?”

齐岳泽忽然沉默不语,然后开始认真地去思考老王爷的此番言语。一瞬间似有所悟,但又有些茫然。

老王爷示意儒士看向窗外,指了指湖畔的那个人,随后又分别指了指自己以及儒士,笑着解释道:“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我们三个人似乎有些想的太远了。”

齐岳泽摇摇头,似乎并不认可老王爷的说法,深呼一口气,无奈道:“未雨绸缪,尚且为时已晚,若就此放手,然后选择顺流而下,那岂不是害人害己,自讨苦吃。”

老王爷神色认真地问道:“先生思量之久,岂非是为了那身后之名?”

“名利远我,故不强求,而今名利近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地去做那所谓的清高之士。道在于人,而人即我,我不求道,然道自然来。读书既为生前身后之名,也为当下或是将来之利。前者并非自负之言,后者也不是贬损之语。人活一世,在争在不争,争名争利乃为存身之道,不争虚名,不争小利,是为坦然豁达之理。修道往往在争,争你弱我强之虚名,而修行在不争,以不争之心,去体悟人生百态。无论是热闹喧哗之巷,还是宁静安逸之乡,都能平和以待,进而不生愁绪。”

老王爷轻笑道:“先生果真是个妙人。”

齐岳泽轻抿茶水,一笑置之,“哪里是什么妙人,无稽之谈罢了,王爷切勿当真。”

老王爷突然失声笑道:“原来先生争得是万世之名。”

“读书人嘛,名利一事虽然不可尽占,但也总要占一样才说得过去。不作庙堂之鹰犬,已然是一大幸事,但一身学问总要裨益世道几分,不至于让其荒废,所以有些个名头还是要争一争的。”齐岳泽意味深长地笑道。

“那也不用与神灵余孽同流合污吧?”老王爷神色不解地问道。

“既然有些事选定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学生去做,那么旁人就不能指手画脚,否则那一日再次来临之时,一切就都将变得无法挽回。”齐岳泽神色严肃地说道。

“先生也认为那本书中所言是真的?”

齐岳泽点点头,沉声道:“当初可以视若无睹,觉得那些话都是无用之言,但时至今日,曾经见过那些所谓真相的人就一定不会有丝毫的怀疑。一桩桩,一件件,难不成真的会是巧合?显然是在自欺欺人。远的暂且不说,只说由昨夜至今日天明,岂不刚好佐证了书中之言。至于南山城内的少年起剑为何突然失去消息,王爷应该比我清楚,所以书页上的话,也恰好如此。”

某本书中原文:少年锋芒毕露,长者遁其光华,众人不见结果。

老王爷神色犹豫道:“他当时收下东西,便是一种无声的默认,想来不会插手此间之事,所以会不会是旁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以此谋求更大的‘名利’?”

齐岳泽忽然起身,转身看向楼梯口,微笑道:“王爷您多虑了,某人这不就来给说法了吗,所以看来还是个守诚信的前辈高人。”

静湖之畔,形容枯槁之人突然大喊一声,“鬼来了!”

某人不请自来,如入自家楼阁,缓缓登上二楼,然后同老王爷与中年儒士一并作揖行礼,言语恭敬道:“与二位添麻烦了,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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